在這本新版的《在路上》問世之前,國內一直都將Beat Generation翻成「垮掉的一代」,雖然就定義來說,「窮困潦倒的一代」似乎比較貼切,但用習慣了「垮掉的一代」,好像也沒什麼異義。新版改成「垮世代」,倒是感覺還不錯,一方面符合現在用語,另一方面是因為何穎怡的翻譯實在太過於出色,這方面尊重她並不為過。
但是要來談論「垮世代」卻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並不是因為年代久遠而沒有明確的存在感,而是因為它的影響深遠、無所不在,在成長過程中所接觸到的各種可能與其相關的文化產物,很難界定其沾有多少「垮世代」的成分,像是當我們一旦知道巴布狄倫和佩蒂史密斯深受「垮世代」的影響,但後世又有多少人受到他們兩人的影響?還有,當我們清楚像是馬龍白蘭度和詹姆士狄恩的叛逆不羈多少與「垮世代」的刺激有關,但是這兩位絕世巨星又在整個世界的文化產業中傳達了一種跨世代的魅力。更別說是昔日那個過渡時期中,全面介入人類文化歷史中的嬉皮文化了…
雖然這麼說或許有點誇張,但「垮世代」一直到現在仍然深深主導整個次文化的發展,只是受影響的人們往往不知道他們的行為模式是當年那一代人突破既有的道德觀感和束縛之後、所開發出來的。當然,這並不只有正面的影響,不管是曲解也好、或是表達方式有誤,人們不見得能夠了解真義。像是凱魯亞克說過:「只有面對自己的骯髒與腐敗,才能夠真正地自我提昇。」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藉由那些負事物、負能量來達到真正的精神昇華?
「因為我很貧窮,所以我擁有一切。」《在路上》的第四段旅程中,薩爾與狄恩離開奎格利亞、即將抵達終點站墨西哥城之前,停留在一個叢林小村,狄恩鋪了一條毯子在泥巴路上倒頭就睡,被數千隻蚊蟲叮咬的薩爾本來是無法入眠的,但後來他直接躺在車頂上,「依然無風,但車頂有令人冷卻的成份,我上的汗珠乾了,數千隻死昆蟲在我的肌膚上結塊……躺在車頂仰望漆黑天空,有如夏夜躺在關緊的車後廂中。生平第一次,我覺得天氣不是觸摸我、撫弄我、凍斃我,或是讓我大汗不止的東西,天氣就是我……睡覺時,細小的昆蟲像毛毛雨落在我臉上,愉悅舒坦。天上無星,厚沈沈,難以望穿。我可以晚躺在這裡,臉蛋暴露於穹蒼下,它也只會像一襲天鵝絨布覆蓋我,不會傷害我……」
這本書讀到這裡,已近尾聲,傑克這個真實經歷讓人莞爾一笑,他貫穿全美的四躺旅程,墮落、縱情、自由,圖的實在不是享樂,事實上受苦受難的時候還更多,他想要的或許就是某種提昇,是那種?一般我們都會說是心靈或精神層面,但真正的感受,或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段「蚊蟲夜眠」的經驗,或許多少可以體會到他想些什麼、表達些什麼…
相對於「垮世代」的混沌不明,閱讀《在路上》的經驗倒是可以很愉快的。在那個還沒有貓王、沒有披頭四、搖滾樂還在醞釀、嬉皮文化還得好一陣子才出現的時代中,傑克化身的薩爾,跟著狄恩,在一串串的爵士樂音中,走過美國大大小小的城市、道路,在紐約、在舊金山、在丹佛、在芝加哥、紐奧良、底特律、休士頓、聖安東尼奧,雖然是同一個國度,卻體悟到異樣的城市風情,他們浪費自己的人生、卻也看得更多聽更多,他們放縱享樂、但也折磨苦難甚多。天堂與地獄,是人的性靈中所能探索到的極致,他們努力地朝著這兩個極端的方向齊頭並進。
書的最後一段可以做為一個最溫暖的總結:「當夕陽落下美國大地,我坐在舊的河堤碼頭,望著紐澤西州的狹長天空,我能感受到這一塊不可思議的粗獷大地浩浩滾向西岸,感覺到它的條條大路,以及在這廣闊土地上逐夢的人,我知道此刻的愛荷華,小孩一定在哭,因為那兒的人們就是任由小孩哭,今晚,星星會露臉,難道你不知道上帝就是維尼熊嗎?夜星低垂,黯淡光芒撒落草原上,不久,黑暗就會全面降臨,淨化大地,抹黑河流,覆蓋山峰,收納最後一片海灘,誰都無法知道誰的將來會如何,只知道我們無法逃避年華老去這件無望的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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